《清史图典》是大型多卷本《清朝通史》的图录部分,意在以图片的形式连缀整个清朝的历史。
清王朝是中国封建专制制度发展的鼎盛时期,是值得史家倾尽一生精力去研究的重要历史阶段。清朝上承明朝中晚期封建社会强劲发展,专制主义中央集权急剧加强,经济领域出现崭新的资本主义的萌芽;下接中国封建专制制度全面巅峰之后的社会转型,在内忧日益严重,外患与日侵淫的社会环境中开始了迈入近代化的门槛。长达268年的清王朝主宰中国命运时期,营造了中国封建社会的夕阳辉煌:它开疆拓土,外御强敌,内弭反叛,封定藩属,奠定了今日中国版图的基础;它建立了封建专制主义的超级强权系统,以往封建朝代时断时续、相沿不衰的宦官专擅、外戚弄权、藩镇割据等蚕食皇权的派系毒瘤被彻底铲除,真正体现出一人决断,总揽朝纲的极端皇权威严;它编定了集中国数千年来的封建文化之大成的图书典籍,推出了体系纷呈、各树一帜的学术研究群体,培育了影响深远的文化大家;它改善了沿袭已久的中国封建农耕体制的经济模式,创办了具有资本主义因素的近代企业,逐步建立起适应近代资本主义的过渡体系,在一个封建因素积淀深厚的庞大国度开始了步履艰难的经济转型。大清王朝在其相对短暂的历史长河中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社会业绩。
在中国有文字记载的5000年文明历史年轮中,大清王朝统治华夏大地的时间不过区区的268年。但在这268年的时间里,清代社会文明经历了中国历史上最为激荡的变革时期。清朝勃兴的前期,当康熙帝派出精兵强将水陆并进会战雅克萨,阻断沙俄侵略中国东北的企图之时;当乾隆帝10次派遣大军靖边纾难,越境扬威之时——巅峰时期的中国封建王朝是一道屹立在东方的威严不可侵犯的长城。大清王朝经略海疆,在她的东南沿海连接了琉球、苏禄、安南、暹罗等藩属国家,建立了独特的藩属体制,成为领袖东方文明的中心。然而,岁月星河,枝蔓流变,盛世繁荣的背后,一场来自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强大冲击已呈“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古老的王朝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难与困厄。大清王朝步入衰落的中后期,正是世界历史的18世纪,西半球欧美的土地上新近崛起了一批资本主义国家,在踊立了资本主义制度之后,迅速开展了产业革命。蒸汽机的强劲动力、大机器的生产方式极大地催化了欧美国家的社会生产力,使其综合国力的发展呈现出一日千里的态势。而大清王朝缔造的封建文明虽然是农耕社会发展的顶级阶段,但与资本主义文明相比不在一个文明层次上,况且逐渐显露出疲态,无力保住数千年来社会文明领先的局面。当西方殖民主义者越洋而来,用炮舰轰开中国闭关锁国的大门,迫使清王朝必须面对资本主义文明的时候,几千年来积淀的封建文明顿时相形见绌,处于低级层次的封建文明几乎没有抗衡的实力。于是外战惨败、口岸开放、土地割让、外国公使驻京等一系列破坏王朝统治秩序、摧毁民族尊严的灾难降临了。天朝大门被打开,大清王朝一步步走向沉沦的深渊。
沉沦之中,民族脊梁进发出自强不屈的呐喊。晚清朝野中的开明绅士抛却天朝上国的自大心理,倾心学习西方的高新科技,试图举办洋务事业以拯救王朝危机,延缓王朝的沉沦。19世纪60年代起始,开明的封疆大吏、朝廷重臣陆续举办洋务企业,兴办洋务学堂,传播先进的科学技术。沿着这样一种势态发展下去,进入近代的中国在自强求新的道路上经历了从器物到理念的观念变迁,最终导致在世纪之初出现政治改革势力。这种革新势力前仆后继的启蒙与呐喊,不断催化转型时期的政治革新,引导中国走上政治近代化的道路。终于在1911年爆发了辛亥革命,推翻了大清王朝的封建统治,结束了中国社会沿袭2000多年的封建制度,迎来了尽管是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但却符合社会发展潮流的民国时代。
整个清朝历史处于百年激荡的社会转型之中,展现出纷繁复杂、动荡多变的多彩画卷。《清史图典》十二册是大型多卷本《清朝通史》十五卷、600万字的图录部分,意在利用故宮博物院及全国各地收藏的包罗宏富的文物图片资料,连缀出简明清晰的历史线索,描绘出波澜壮阔的历史轮廓,全景般地再现出满族初兴、问鼎中原、囊括八荒、盛世繁华、闭关锁国、抗御外敌、艰难应变以及宇内风起云涌、王朝覆亡的整个历史,画龙点睛般地重现出重要的历史精彩瞬间,把昔日定格的图片、绘画、文物、书影、档案文献等单调孤立的图稿贯穿起来,凝结出清新鲜活、规制宏大的历史画卷。
与《清朝通史》釆用的纪事本末体例略有不同,《清史图典》虽然也基本上以朝代划分卷次,但总体篇章结构是以历史的时间顺序为经,通贯全书的主体;以社会组织结构析分各个卷次的描述重点,使各个朝代的历史特点得以充分表现出来。《太祖 太宗朝》设置“源流篇”,长白山天池的烟雾缭绕,仙境朦胧;佛库伦沐浴吞神果感而受孕的满族远古神话传说,把清初的历史上溯到满族的母系氏族时代。不过,清初精彩的画卷展开始自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以“遗甲十三副”起兵对抗明朝。统一建州,宏括女真,试兵辽西,叩打雄关,建立意在与中央政权比肩的古老王城赫图阿拉。残垣断壁的古城遗址,锈迹斑驳的铁盔甲胄,无不显现出八旗骑兵粗犷勇猛的铁流雄风。皇太极继承了努尔哈赤的遗愿,数次派遣八旗铁骑千里奔袭明朝内地,劫掠财物,袭扰城池,保持战略进攻的主动权。在内政方面,皇太极致力于八旗政权建构与完善,接受汉族先进文化的熏陶,使满族的社会发展出现突飞猛进的势头。顺治帝承续了皇太极的余荫,迁都定鼎北京,皇极门前演绎了满族入主中原的精彩一幕。征伐李自成,讨剿张献忠,摧毁南明流亡政权。一篇篇历史内涵包罗宏富的旧照、遗物,勾勒出摄政王多尔衮挥动各路兵马席卷大半个中国,奠定统一多民族国家雏形的基本脉络。康熙一朝,“名曰守成,实同开创”,计擒熬拜,独领皇权;西征叛乱,东收台湾,北控沙俄;平定三藩,协和蒙古;巡游江南,劝课农桑,启清朝盛世之先兆。览阅《康熙朝》的绚丽图画,颇觉盛世华章扑面而来。雍正帝承续康熙帝的余荫,大刀阔斧、雷厉风行地革除了康熙帝晚年倦勤遗留的社会积弊,打击政敌残酷无情,整顿吏治疾风骤雨,设立直隶于皇帝的军机处,控遏朝政于皇帝一人的股掌之上。于是,《雍正朝》里展示了皇宫大内的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政坛风云的变化莫测,以及经济文化生活的谨严有序。继雍正朝短暂的整顿之后,迎来了中国封建文明辉煌的乾隆时代。乾隆一朝集中国封建社会的文明积累之大成,生齿迅猛繁衍,土地赋税丰盈,经济迅速发展。编订基本囊括古代文化典籍的《四库全书》,挫扼强敌,完收十全武功。《乾隆朝》的图画,规制庞大,气势磅礴,展现出江山万里、沧海桑田的雄浑气势,锦绣盛世的气度挥洒洋溢。乾隆朝底定了中国基本版图,迎来了中国封建社会末期的盛世辉煌。盛世过后即是平凡到了极点的平庸,嘉庆帝在乾隆帝巨人般的身影下,初期并不涉及政务,听凭太上皇越俎代庖,及至乃父故去,有重新振奋之心却无崛起之力。盛世遗产是矛盾丛集,积弊甚深的社会难题,嘉庆帝尽管力图以勤政挽回颓势,但大势已去。于是《嘉庆朝》呈现出的历史遗存平淡无奇,很难找到能够凸显嘉庆一朝的历史文物和图卷。镇压白莲教起义算是嘉庆一朝的大事,但动用16省的军队,糜费2亿两的银饷,耗尽了乾隆帝勤恳持政积累的家底。嘉庆朝末期,国库空虚,帅老兵疲,政治混沌,主上平庸,仅仅20余年间大清王朝就已经呈现出衰败之象了。以至于继位的道光帝在清朝12帝中是名载史册的“吝啬鬼”,简约节省,握拳渗水。然而,如此简约自律也不能保障大清王朝延续下去。1840年,英国殖民主义者依靠坚船利炮轰开中国的大门,道光帝惜钱如金,小败即止,宁可签订屈辱的《南京条约》。洞开南中国门户。《道光朝》历史的图片表明,早年端起鸟枪冲锋在前勇退天理教的少年皇子,在强敌压境之际泯灭了杀敌勇气。割地赔款,开放口岸,天朝的崩溃使道光帝感到死后愧见列祖列宗,遂自我处罚:嘱死后不再配享太庙。道光帝撒手人寰,留给其子咸丰帝的是外敌入侵,江山残破,财政困窘,捉襟见肘的废烂局面。资质鲁钝的咸丰帝施政乏策,调遣无力。南方太平天国势焰正炽:定都天京南京,北伐西征,长江中下游已不再为大清皇帝所控制。而英法列强二次入寇,溯海北上,登陆北塘,火烧圆明园,硝烟弥漫了北京城。困厄交织,咸丰帝亡故避暑山庄,慈禧太后借机发动宮廷政变,进而两宮垂帘听政,晚清政治由此进入了太后主政时期。浏览《咸丰 同治朝》的黑白世界,战火纷飞,政坛纷纭,主忧民困,水深火热,充满了乱世纷扰、抑郁难舒的困懑氛围。同治帝天花夺命之后,幼冲之龄的载湉入继大统,是为光绪帝。光绪一朝,列强频频扣打中国的大门,几乎每隔十年就发动一次侵华战争,中法战争、中日战争、日俄战争接踵而至,直至1900年八国联军再次攻掠中国的都城北京,自行划分各自的势力范围。自西安回銮的慈禧太后放言:“量中华之物力,结与国之欢心”,彻底泯灭了抗拒之心,沦落为帝国主义列强的附庸。光宣时期,西学东渐已历数十载,外部意识的侵淫已经渗透进中国社会的肌体,以往社会的传统模式遭到了巨大冲击,催化出传统封建社会所没有的社会因子。中国封建社会在历经2000多年的发展历程之后,已经走到了脱胎换骨、鼎新革故的转型时期。为自强图存拯救王朝,朝廷的部分封疆大吏、阁老重臣举办近代新式工业,创办新式学堂,甚至在“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理念之下尝试改良传统政治结构一一推出变法维新运动,试图借鉴中国封建社会历次变法图强的举措,延续大清王朝的统治生命。然而,极端专权的慈禧太后,呆板僵化的调控秩序已经失去了自我调节功能的弹性。当“戊戌六君子”洒血菜市口,光绪帝被幽囚瀛台时,大清朝廷舍弃了可能成为延续政权的回旋力量。资产阶级革命派开始以推翻清王朝为目标点起了南国边陲的烽烟。这种暴力挑战步伐迅速超越了大清王朝自身的“新政”步履。武昌起义一声枪响,十三省份通电响应,清朝统治即刻土崩瓦解。封建王朝终结了,中国步入了纷乱失序却又充满希冀的新时代。浏览《光绪 宣统朝》的张张图片,在体验岁月尘封的多味瞬间的同时,社会发展翻天覆地的惊人变迁给人以强烈的永久的震撼。
以图证史,利用各种实物附带的鲜活历史信息丰润后人对于历史的描述,弥补语言描述与真正历史内涵之间的差异,是我们编辑此书的初衷。近300年的清朝历史遗留下来了卷帙浩繁、汗牛充栋的文献资料,风蚀水浸、数不胜数的文物藏品,尘封失记、内容隐约的书影旧照,以及久历岁月消融却依然古韵犹存的宫闱建筑,给了我们以广阔的清理析分空间。然而,在庞杂纷乱、良莠四陈的资料海洋中,去粗取精,剔伪存真,提炼主题,深究图题背后隐藏的历史内涵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使命,我们微薄之力稍有不逮。由于个别主题资料的稀密差别非常之大,尽管在清朝的历史长河中占居非常重要的地位,但资料的匮乏使我们只能暂时付诸阙如,留待日后再版修补。虽然如此,我们仍然希望本书能够与《清朝通史》相得益彰,给广大读者以思虑深刻的宏观历史的理性内涵,形象生动的微观历史的感性表征。是否能够达到这样一种效果,我们期待着学界专家、一般读者的批评指正。在本书杀青即将付梓之际,我作为本书的总主编缀就以上文字,即为本书序言。
2001年8月1日
北京 故宮博物院
(资料来源:《清史图典》紫禁城出版社,2001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