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即吉祥符瑞,又称瑞应、符瑞、嘉瑞、祯祥。在中国古代,一直有天人感应的说法,祥瑞也就被看作是国运兴盛、天下太平的征兆。《春秋繁露·同类相劝》载:“美事召美类,恶事召恶类,类之相应而起也。”又载:“帝王之将兴,其美祥也先见;其将亡也,妖孽也先见。”由此说来,君王圣明,天就出示祥瑞;君王失德,天便降下灾异。祥瑞灾异,就像上天掌握的赏善罚恶令,与人间尤其是君王的德政息息相应。于是,古代以天子自居的帝王们,往往把祥瑞作为神化自己和粉饰太平的特殊招数。据《新唐书·百官志》开列的祥瑞物种清单,唐代五花八门的祥瑞名目竟有134种之多。从清宫档案来看,所谓的祥瑞大致可分为如下几种:天文祥瑞,有景星、庆云等;动物祥瑞,有凤凰、麒麟、神龟、赤兔等;植物祥瑞,有芝草、嘉禾、连理树等;自然祥瑞,有甘露、醴泉、黄河清等;器物祥瑞,有神鼎、玉璧等。为了迎合讨好君王,搜寻祥瑞几乎成了地方官员的一大任务,不管什么地方,一旦出现某种祥瑞征兆,当地官员便会立即呈报。历史上大多数君王,为了装点美德盛世,对臣工进献种种祥瑞,或是赞赏,或是默认,还有不少是变着法儿地鼓励和提倡。
然而,清朝的康熙帝面对祥瑞却是能够保持几分清醒和理智的。他认为,祥瑞与人君并无直接联系,臣工们津津乐道的祥瑞现象于国计民生毫无益处。
康熙帝是个崇尚科学的君主,他认为古书上所说的很多祥瑞现象都是不可信的无稽之谈。《清史稿》载,康熙帝读史时,看到宋太祖时五星聚魁的记述,当即发表了一番议论,说:“五星行于天,度数不同,迟速各异,何由聚于一宿,虽史册书之,考之天文,断之以理,终不可信。”
《圣祖御制文集》中,留下了康熙帝对古代祥瑞记载所提出的异议:“古称庆都感赤龙之祥,孕十有四月生尧。此等事先儒常疑之,正孟子所谓‘尽信书不如无书’之意也。”康熙帝认为,所谓赤龙与庆都合而生尧之说,是不可信的。类似的种种说法之所以流传下来,“盖圣人不语怪,以垂戒于世”,而后人又不敢把这“侈言祥瑞之事”说破。康熙帝进而指出,“古史中如黄帝鼎湖乘龙,及周穆王宴于瑶池之事,皆非正史所传。虽文章常采用之,不过资其华藻以新耳目,其实不足信也”。
康熙帝认为,作为君王,最大的“天意”就是勤政爱民。他说:“人君惟敬修其德,以与天意相孚,不必指何事为何德之应。总之和气至祥,乖气至戾,乃古今不易之恒理。遇祥益谦,遇灾知敬,乃人君应天之实事,亦无时不致其谨凛而已。”遇有吉祥,要更加谦逊勤政;遇有灾难,要及时反省补救。这就是康熙帝的“人君应天”观。
北京什刹海的后海北岸,本有座始建于明成化三年(1467)的龙华寺。当时,该寺门前种有大片稻田,呈现一派江南风光。寺内青竹古松众多,“磬声松下静,鸟语竹间清”。不少居住在北京城的南方人喜欢到这里观景。
康熙五十二年(1713)三月十八日,是康熙帝六十大寿,内外大臣用各种办法祝贺。都察院左都御史揆叙将龙华寺整修一新,在寺内为康熙帝祈求福佑。寺庙修好后,揆叙专门将此事奏报,康熙帝特赐名“瑞应寺”。
事也凑巧。这年夏天,瑞应寺内种植的文官果(又叫文光果、文冠果)长的格外好,而且是果实俩俩相连,有着青荧的光泽。当时,揆叙正随同康熙帝在热河避暑。寺僧便派人骑上驿马,连夜兼程奔赴山庄,将并蒂骈颗文官果送去。揆叙看后十分惊奇,大臣们也都议论纷纷,说皇上刚刚为这个寺庙题写了额联,瑞象即现,真是“瑞应”。一个叫汤右曾的朝臣,因刚刚升任经筵讲官,赴热河谢恩,闻知此事,随即写了《文光果》一诗。这一天,康熙帝问起身边侍班的揆叙:“汤右曾工于诗,有刻成者,可令进呈。”揆叙当即奏答:“刻者未之见,右曾昨在臣寓,有所作《文光果》诗。”康熙帝便命取来阅看。他看到诗中有借文光果赞美祥瑞之意,便御制一首赐和,诗曰:
西域滇黔有此种,花从贝梵待春融。
龙章瑞应题真境,载笔欣瞻近法宫。
内白皮青多果实,丛香叶密待诗公。
冰盘光献枫宸所,更喜连连时雨中。
康熙帝在诗中表明自己对于瑞象并不看重,真正关心的是“连连时雨”,期盼的是天下风调雨顺。
据清宫档案记载,同样是康熙五十二年,还发生了另一件祥瑞之事。广西布政使黄国材向广西巡抚陈元龙禀称:“本年二月间,桂林山中产有灵芝,时有祥云覆其上。国材遣人入山访之果真,因采取携归,阴干收藏,其质甚轻,高一尺余,色淡黄,状如云气,实目中所未见,闻灵芝可以服饵益寿延年,国材不敢自私,伏乞代为进呈御览。”因为黄国材当时还没有向皇帝呈递折子的权力,所以特地请陈元龙代为进呈。
陈元龙一方面感到这是属员敬献的祥瑞之物不可怠慢,另一方面也认为这是他自己博得康熙帝好感的一个机会。于是立即派人将灵芝送往京城,并写了一道奏折,引经据典大谈了一番祥瑞。他写道:“臣伏查《神农经》云:王者慈仁则芝生。《孝经援神契》云:善养老则芝茂。今我皇上至仁至慈,无一民一物不在胞与之中,而且养老施恩极其优渥。灵芝应时而生,理所固然。在圣主不贵祥瑞,臣何敢冒昧进献。但思此亦物产之奇,考《抱朴子》所载,灵芝凡数百种,此芝生于深山大木之下,大约是菌芝之类,我皇上圣学渊深,穷理格物,无不辨晰精微,此芝或可备药物之用。且念黄国材一点诚敬之心,臣不敢不代为上达。”(《康熙朝汉文朱批奏折汇编》)
陈元龙明明知道康熙帝“不贵祥瑞”,仍要费心阐释一通 “皇上至仁至慈”与“灵芝应时而生理所固然”的道理,是想在康熙帝大寿之际说几句恭维话。看了奏折,康熙帝提笔批道:“史册所载祥异甚多,无益于国计民生,地方收成好、家给人足即是莫大之祥瑞。”并特地又加批四个字:“朕不必览。”
清宫档案里,还保存着一件康熙五十六年五月十六日直隶总督赵弘燮的奏折,谈的也是进献灵芝的事。
赵弘燮在折子上说,“唐虞之世,芝草献瑞”,当今皇上厚德爱民远远超过尧舜时代,普天之下沐浴着皇上的恩泽,故而芝草之祥也就理当现世了。日前有直隶满城县的监生夏栋禀报,他邻居丁起隆家院子里长出了一株灵芝,臣僚们看后都惊呼这是盛世的瑞兆。赵弘燮说自己孤陋寡闻,没有见识过灵芝为何物,不能识别,而“皇上无所不能”,于是恭呈御览。
面对赵弘燮费尽口舌的献瑞奏折,康熙帝很是不以为然。他在折子上写下了这样的朱批:“朕自幼龄读书,颇见帝王所好者,景星、庆云、天书、芝草之类,朕皆不以为瑞。所为瑞者,年谷丰登,民有吃的,就是大瑞。”在这里,康熙帝直言,自古以来的种种奇异,都不是什么祥瑞,老百姓有吃的,才是天下最大的祥瑞。至于满城的那棵灵芝,康熙帝不屑一顾,告诉赵弘燮“真伪不必再言”。
我们看到,康熙帝一二再、再而三地反对拿祥瑞说事,从不相信何事为何德之应,他所理解的天意,即是物阜民丰,百姓安居,天下太平。正是由于康熙帝重实事轻虚荣,在其务实的治理下,打造出了康乾盛世的开局。当时,有的官员阿谀奉承、吹牛拍马,把康熙王朝吹捧为尧舜时代,说什么东汉之建武、大唐之贞观都不能与之相提并论。康熙帝对这种肉麻的称颂很是反感,斥责这些人是“在人主之前说一等语,退后又别作一等语”,是不折不扣的两面人。可见,康熙帝是极力倡导求实务实作风的。
作者简介
李国荣,1961年生,辽宁建平人。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副馆长、研究馆员,《历史档案》杂志社社长兼总编辑,中国档案学会档案文献编纂学术委员会主任,清宫史研究会秘书长。主要著作有《清朝十大科场案》《帝王与佛教》等14部,担任国家清史纂修工程《典志·科举志》所附《科场案》项目主持人,电视纪录片《清宫秘档》总撰稿、《故宫》清宫档案总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