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天命六年(1621),努尔哈赤指挥八旗劲旅,以雄强的武力一举夺得辽阳、沈阳,占据辽东,随即迁都辽阳。次年正月下广宁(今辽宁北镇),事业达到极盛。但自此以后,努尔哈赤未能顺应形势,采取安抚人心、稳定社会的有效对策,而是在辽东对汉族采取高压和屠杀政策,不仅人心尽失,而且在军事上也屡屡受挫。
当时,后金国中,八旗将士及其家属不断遭到袭击,所居之地,不断有人投毒,并殃及战马与禽畜;辽沈地区的广大汉人,不安所居,纷纷逃离故土,或不惜冒着生命危险逃向明朝、朝鲜,或出家为僧为道,或自残以躲避后金分摊的劳役;更有人组织汉人暴动,武力反抗;明朝间谍大量出现,活动频繁。辽南大地,险象环生,防不胜防,局势动荡不安。四年后,努尔哈赤只好匆忙迁都沈阳。第二年,即天命十一年(1626)正月,他带兵攻打宁远(今辽宁兴城),大败而归,八个月后去世。
努尔哈赤晚年遭受的这些重大挫折,完全是由他的倒行逆施一手造成的。
一意孤行,大搞倒退。努尔哈赤血战而得沈阳、辽阳、广宁之后,实行错误的民族政策,大肆凌虐汉人,造成后金国内一片恐怖。
迁移汉民。努尔哈赤认为,住在原地的汉人不可靠。从天命六年开始,他一再下令强迫汉人迁移。六年八月,令金州、复州海边居民一律迁到距海60里处;十一月,下令将镇江(今辽宁丹东地区)、宽甸、叆(ài)河一带所有房屋全部放火烧掉,居民一律迁到萨尔浒(今辽宁抚顺东)。七年正月,下令将锦州、义州、广宁等九卫之民十余万众迁到辽河以东。凡不愿迁移的,则被称为“光棍”,一律杀掉。此举造成了极大的社会恐慌,引起广大汉人的无比愤慨,加剧了后金社会的矛盾。
同食同住。天命六年十一月,努尔哈赤以女真人“由故地迁来,无住舍、粮食、耕田”为借口,颁发命令,要汉人与其“合居、同食、同住、同耕”。并要求双方均不得“浪费或买卖粮食,若发现其有买卖者,则必治罪”;不得单开粮窖,必须女真、汉人“合开”。这实际上是女真人远道而来强居汉人之屋、强食汉人之粮、强耕汉人之田,强迫汉人接纳女真为一家之主,使汉人沦为供养女真的奴隶。对汉人来说,这是一场大灾难。
“掠富户”与“杀穷鬼”。从天命九年(1624)正月起,努尔哈赤接连发布指令,认定“有谷之人”和“无谷之人”的身份界限,并处以不同的政策。大致内容是:凡与女真合居同食的汉人,必须是“有谷之人”,即其粮食与财产必须达到一定的数量,方有资格与女真人同住。其实质是“掠富户”。达不到标准者,则属“无谷之人”,是危害社会的“闲行乞食之光棍”、是后金国的“仇敌”。他派人前往各地,“诛杀无粮之汉人”,被称为“杀穷鬼”。
大肆屠戮。天命十年(1625)十月初四,努尔哈赤发布上谕称:我等常豢(huàn,喂养)养汉人,而汉人却置办棍棒不止。因此命人分别前往各屯,对汉人详加“甄别”,凡可疑者、“独身者”、所有明朝读书人等,“尽行处死”。此次屠杀,“使贤良之书生亦被杀绝”。这是在后金全国范围内惨绝人寰的大屠杀。
甄别编庄。同年十月,努尔哈赤称大屠杀之后的幸存者为“当养者”,编庄以养之。命以男丁13人,牛7头,编为一庄。一庄给田百垧,其中二十垧为公赋田,八十垧为庄丁食用田。每庄皆是汗、贝勒与八旗官员之私产。总兵官以下,备御以上,皆有赏获。此令一出,后金国内所有汉人,皆失去了人身自由,被编入庄内,隶属于八旗,成为农奴。就这样,努尔哈赤以强制手段,把封建社会里的自由人变成了农奴制中的奴隶。
痛遭反抗,终遇强敌。努尔哈赤的倒行逆施,引发了社会的极大恐慌和猛烈反抗,也触动了后金国里一些汉官之心。他们愤然倒戈,加入反抗队伍。其中最为突出的是刘兴祚与李延庚。
刘兴祚,本是开原人,后金人称其为刘爱塔,“爱塔”即爱他之意。17世纪初,刘氏被掠入建州,因其才干出众,深受努尔哈赤赏识,被收于军中,累官至副将,受命管辖金州、复州、海州、盖州等辽南四卫之地,成为后金国中地位显赫的汉官。李延庚,乃后金接纳的明朝降将、额驸李永芳之长子,时任游击职务,协助刘兴祚治理辽南。他们目睹汉人在后金残酷的民族压迫和奴役下的悲惨遭遇,决定弃金归明。天命八年(1623)初,他们积极组织复州民众逃亡。努尔哈赤得密报后,极为震惊,下令将二人及其家属逮捕,并遣将率兵前往镇压逃亡的民众,数万复州平民死在血泊中。审理时因查无实据,刘、李二人被释放,但却丢了官职,努尔哈赤对他们疑虑难除,遂弃之不用。总兵官李永芳也因谏阻努尔哈赤发兵而见疑。
最令努尔哈赤感到棘手的是,他挺进辽沈之后,遇到了强敌,这就是明朝大学士孙承宗。孙承宗于天启二年(后金天命七年,1622)八月,自请赴辽东督师。四年间,带领袁崇焕等人,修整战备,加强防御,构筑宁(远)锦(州)防线,有效地遏制了后金的兵锋,使努尔哈赤无隙可乘。这段时间,也是后金最无作为的时期。在孙承宗去职后,努尔哈赤乘机发兵攻打宁远,本以为可一战告捷,却遭遇大败。
深陷困境,愤懑而逝。在起事之初,努尔哈赤兼收并蓄,广收人才,不论民族成分,将各族有识之士吸引过来。他身边最早的谋士即是汉人龚正陆(又作龚正六)。可是,随着军事上的节节胜利,特别是进入辽沈之后,他对汉人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对汉人的反抗,努尔哈赤没有认识到这是由于自己错误的高压政策所造成,反而认为汉民并非顺民,多是奸民,甚至是贼寇。刘兴祚、李延庚事件发生之后,他更偏执地认为,汉人皆不可靠。于是,仇汉、虐汉,乃至屠戮汉人之政策愈发变本加厉。
努尔哈赤的仇汉、虐汉之举,对后金来说无异于自毁基业,但后金朝廷里却无人敢谏阻。这是努尔哈赤权威膨胀、听不进不同意见的结果。他由胜而骄、而偏执、而多疑,不信任的人越来越多。他身边的人动辄获咎,在先后两次立废太子代善、诛杀曾最倚重的谋臣额尔德尼与阿敦之后,几乎再也无人敢向他进忠言了。努尔哈赤晚年,陷入了无人进言的困境。天命十一年八月十一日(1626年9月30日),努尔哈赤骤逝于沈阳城南叆鸡堡,终年68岁。
努尔哈赤曾顺应形势,勇敢地向明朝发起挑战,不仅满族由此崛起,而且使东北由长期以来的混乱走向统一和安定,并奠定了清朝未来统一全国的基础,这是他杰出的功绩。然而,努尔哈赤获胜后志满气骄、刚愎自用,自陷困境,终于受到历史的惩罚。这是清入关前最高统治者努尔哈赤的悲剧,此一历史教训,足以令后世深长反思。
作者简介
张玉兴,1939年生,辽宁铁岭人。辽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致力于清史研究。编著《清代东北流人诗选注》,合著《清代东北史》,专著《南明诸帝》、《清通鉴·顺治朝卷》,主编《爱新觉罗家族全书·文集述要》及合作主编《中国北方各族人物传》中之《明代卷》与《清代卷》,发表学术论文80余篇。